古詩中一些詠物佳作,多把比興的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唐詩有三首詠蟬的詩,傳誦千古。
蟬這種昆蟲,歷來都為文人所詠歎。此無他,只為它的聲。它們活躍於夏秋間,每到秋風起時,就似感秋而鳴。而愈近晚秋,其声愈烈。歷代文人,多會因秋而感,因秋而哀。因為秋,表
示年已過半,寒冬將臨,惜時光之流逝也。這三首詠蟬的詩,不但因蟬,因秋而感,更是感懷身世,而與蟬結合為一體了。
首先是初唐虞世南的五言絕詩「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不是藉秋風。
作者虞世南是唐太宗的近臣,官秘書監。他是當時著名的書法家和文學家,為人德才兼備。唐太宗就常常稱許他具五絕,即德行、忠直、博學、文詞和書翰。此詩詠蟬,不似一般只詠其声,卻是借蟬的特性,來喻自己品格。垂緌是寫蟬的外貌。蟬的頭部有觸鬚,就像做貴官的人的帽子所垂下的纓帶;人們一向相信蟬是飲露為生的,所以說飲露就暗喻為官的清廉高潔。因此,第一句就已由興而比了。第二句時承上而起下。梧桐經秋而葉落,葉落是以疏。而桐樹高而挺,因而蟬聲亦因桐疏而流傳遠處。下文遂自然地寫出居高聲自遠。為甚麼能傳遠,以其高也。聲遠是因位在高處,而不是憑藉秋風之助力啊!這樣,寥寥二十個字,把蟬的精神,特性描畫得活靈活現外,更重要是從中透出作者自己清而貴的品德和地位。這不是比興的妙用嗎?
比虞世南遲生六十八年,初唐四傑之一的駱賓王,也有一首「詠蟬」。當時駱賓王是唐高宗的侍御史,因論事觸逆武則天,被誣陷貪贓而下獄。在獄中聽到蟬聲而起興,寫下這首五律名作: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沈。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西陸是指秋天,開首點明時令,而也因蟬鳴起興。南冠典出左傳,一般用作囚徒代詞。兩句用賦體起興,十個字中,包含了時令、身份、所聞所思。用筆精煉而內容涵括全篇。三四句是流水對。玄鬢指蟬,白頭吟是用典而語帶相關。「白頭吟」,是西漢時卓文君諷諫司馬相如用情不專之作。李白詩中也曾說相如「一朝將聘茂陵女,文君因作白頭吟」可見。這兩句一方面是嗟歎自己飽歷風塵後,鬢已星星對著玄鬢的蟬,不堪回首;另一方面是借白頭吟的故事以比擬自己遭人遺棄而至入獄的不幸境況。五六句更純用比體,進一步借秋天風高露重的特點,以喻有冤無處伸訴之苦。露重、風多比喻境的壓力;飛難進喻言不能達天聽,響易沈喻言論受壓制。是說蟬,也是說我,更為最後兩句張本。就因此,所以引出最後兩句,代表了蟬唱,也代表了詩人的心聲。八句詩句句字字都寫蟬,句句字字都自悲身世,纏綿悱惻,無以復加,的是比興發揮的最高境界!
最後是晚唐李商隱的,也是五言律詩,題目是「蟬」﹕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李商隱的一生極為坎坷。自小漂泊,少有才華,受知令狐楚。楚死後,為王茂元賞識,招為婿。當時牛李黨爭,兩黨互不相容。王茂元屬李德裕黨,令狐楚子綯則為牛僧孺黨。因而商隱無端被捲入黨爭。綯認為其忘恩負義,背叛其家而終生不諒。是以商隱終身受排擠,坎坷至死。所為詩相當大部份屬自悲淪落,向令狐綯陳情求諒解之辭。本詩亦不例外,於詠物詩中極為著名。
開首"高難飽"三字即已概括全篇。以下所有文字都從此衍出。
於蟬,因為居在高處,憑飲露為生所以難飽;於作者,則品性清高,不媚俗,不隨俗,所以難飽。因此,費盡多少声音,也是徒勞無功。何況,也由於難飽,氣力自然不足。於蟬,徹夜呼叫,到五更,自然力竭声嘶;於本人,則奔走半生,己瀕絕望。可是看那昂然大樹,卻似毫不動情。這兩句極妙,歷來詩評家給以極高評價。樹是植物,何來感情?而詩人偏要怪它,這是詩家所謂無理而妙。即是以樹來喻他人,包括他渴望給以諒解,給以援手以及其他加以白眼的人。以下似乎從自己來說。也因為高難飽,為生活所逼,不得不將就這份微官(薄官)如萍似梗地到處漂泊,有家歸不得而致故園荒蕪,雜蕪遍地。可是仍沒離開蟬說,這蟬也不是為生活而到處漂泊嗎?
最後兩句結束全篇,由分而合,再由蟬說起。君是指蟬,相警是因為費聲,而舉家清也是歸結到高難飽。所以八句詩一氣呵成,感情充沛,結構嚴謹。由頭到底都在興而比,比而興地纏綿不絕。只要略知作者一生遭遇,都難免為他一灑同情之淚了。
三首詠物詩各有千秋,各人所處境地不同。清代有詩評家就這三首詩論﹕虞是清華人語,駱是患難人語,李是牢騷人語,借此作結,就教於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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